证券时报记者 毛可馨

  小股东如何证明自己是真股东？深圳特发华日汽车企业有限公司（下称“特发华日”）工商登记中持股40%的中京公司、ACU公司（合称“中京方面”）在股东资格确认纠纷的诉讼中胜诉，持股60%的大股东特力A(16.400, -0.79, -4.60%)（000025）却疑虑重重，提起上诉。

  特发华日成立于1983年，是深圳第一家中日合资企业。特力A与中京方面在特发华日的合作已经持续近40年，两股东却因身份确认原因引起纠纷，导致合资公司经营期限到期面临清算风险。何以至此？

  中京方面的全权委托代表是特发华日现任董事刘文杰，其认为特力A作为大股东不当限制了小股东的权利，中京方面的股东身份不应该存在争议，背后股权转让纠葛也与特力无关。特力A方面则表示，中京方面所持股权有过层层转让，多次损害其优先购买权，确认真实的股东是为了避免在需要与其他股东就特发华日的相关事项进行决策时，出现错误认定股东的情况发生。

  如今，特发华日经营期限届满，处于超期经营状态，注销清算或成为最终选择。若特发华日最终走向清算，则会导致特力A营收占比近半的汽车服务业务失去经营场所。

  苦战已久，双方均非赢家。关于公司治理的现实困境，更值得市场深思。

  对簿公堂

  7月1日，特力A披露了一份控股子公司特发华日相关的一审判决书，股东内部十几年来的纷争由此浮出水面。由于特发华日经营期限已满，该案的最终走向将直接影响其命运。

  特发华日是被自己的小股东告上法庭，其诉求是确认股东身份。判决书显示，特发华日工商登记股东中京公司、ACU公司共同持有40%股权，而持股60%的大股东特力A对此提出质疑。

  双方的争议焦点围绕2013年开始的一起股权转让事件是否完成。彼时，中京方面尝试将持有的40%股权转让给美国中洲公司，交易双方在庭上一致声明，股权转让最终未实际履行，中京方面仍然为特发华日的股东。

  特发华日和特力A则对此持异议，认为当时交易双方签订了股权转让协议，特力A同意并放弃了优先购买权，且特发华日召开了临时股东会认可了美国中洲的股东身份，因此这40%的股权已经实际转移给美国中洲。

  法院在一审判决中确认了中京方面的股东身份，但并没有讨论股权转让实际履行的情况，而是以股权转让合同未经有关部门审批为由，判定该合同属于已成立未生效。对此，特力A在7月28日公告称，特发华日不服一审判决，依法向深圳市中级人民法院提起上诉。目前，二审尚未开庭。

  特发华日当前正处在一个模糊的生存地带。按照章程规定，特发华日经营期限在今年3月13日到期。如果到期未续则要走向清算注销。公司资料显示，其核心资产是华日修理大厦及华日花园对应的土地所有权，已于2018年10月到期。

  对存在分歧的大小股东来说，到期清算似乎不是一个最优方案，但已经成为不得不面对的抉择。

  中京方面授权代表刘文杰对记者表示：“之前我们和特力A方面谈过继续经营，甚至股权买卖，但由于特力A在过去十年中对中京股东权益没有保障，近两年还在双方有分歧时质疑中京方面的股东身份，相比于继续耗下去，不如选择直接清算了事。”

  特力A倾向于维持经营。公司相关负责人告诉记者，特发华日为中日合资经营企业，特力希望保持现有合作模式，延长特发华日经营期限。但日方企业中京及其代表的诉求多次出现变化，包括委派高管、承包经营、股权买卖等，目前其主要诉求是合资公司清算，并按股权比例接管资产。

  在特发华日经营期限到期前两个月，特力A向深圳市罗湖区市场监督管理局（下称“罗湖局”）提交了变更经营期限为永续经营的申请，罗湖局起先予以核准，但随后因变更登记事项未召开股东会或董事会并形成决议，对特发华日召开听证并撤销上述登记。

  复杂转让

  为何特力A对中京方面的股东身份心存怀疑？究其原因是这40%股权转让背后有着复杂的路径，特力A认为美国中洲的存在只是为了骗取其放弃优先购买权，真实买家另有其人。

  综合判决书和各方资料，2013年中京方面与美国中洲签署《股权转让合同》，并向特力A发出《商榷函》，拟将特发华日40%、曾少伟代持的华日丰田40%转让至美国中洲，对价220万美元。华日丰田也是特力A持股60%的控股子公司，曾少伟代中京方面持股40%。

  “自1983年特发华日成立至2010年，双方股东一直共同经营、相安无事。2011年，大股东做了一个三年业绩承诺，中京方面自此从管理层退出，但此后三年特发华日业绩严重亏损，且中京方面从未有过分红，也无法参与经营，再加上国际形势变化，因此计划向美国中州转让股权。”刘文杰表示，这次股权转让是一次家族内部股权调整。

  最初，特力A“基于对中京方面的信任”同意了这项转让并放弃了优先购买权。2014年9月，中京方面社长二村正夫收到美国中洲负责人陈乐关于股权变更的付款2550万元；2014年12月，陈乐被推荐进入特发华日董事会，担任副董事长，一直持续到2019年，特力A据此也认可了美国中洲的股东身份。陈乐则对记者表示，曾参与两次董事会讨论人事任免事宜，但并未参与特发华日经营。

  美国中洲由二村正夫持股70%，陈乐持股30%。陈乐在2014年8月至2016年6月担任中京方面的授权代表。美国中洲背后还有一家名为深圳中洲的公司，后者曾在相关诉讼中提交落款日期为2014年9月的《股东会议纪要》，主要内容包括：美国中洲为深圳中洲设立及控制，使命是收购特发华日及华日丰田的40%股权，全体股东委托陈乐为美国中洲负责人。也正因如此，特力A倾向于认为，美国中洲并非二村正夫家族企业，自身的优先购买权受到损害。

  然而，股权转让还未完全落地时，深圳中洲在2016年前后“后院起火”，围绕股东身份发生了一系列诉讼，并牵扯到特发华日40%股权的所有权。

  综合多份法律文书可知，2016年6月，深圳中洲向法院提起诉前财产保全，申请冻结中京方面持有的特发华日40%股权；当年12月，自称隐名股东的林英姿以深圳中洲名义起诉，请求判定上述股权归深圳中洲所有，但法院认为林英姿无权代表深圳中洲提起诉讼裁定驳回；林英姿同时期还发起诉讼要求确认其股东身份，最终在2019年得到法院判决其享有深圳中洲42.596%股权。

  刘文杰也卷入了这场纷争。判决书透露了一个细节，2016年2月，陈乐收到刘文杰2000万元，为刘文杰购买特发华日及华日丰田股权所付，陈乐以其所持深圳中洲100%股权提供连带担保责任。2个月后，刘文杰代替陈乐成为中京方面在特发华日的唯一股东代表。“这是作为一种补偿。”陈乐表示，在此之后自己就从这件事中退出了。

  2020年3月，中京方面又把所持特发华日40%的股权质押给刘文杰。刘文杰对此解释，最初确实有意参与特发华日40%的股权，但后面交易没有进行下去，2000万元已经由陈乐退回。而现在自己的身份只是中京方面的授权代表，并非“背后真实的股东”，股权质押只是为了全心全意打理这40%的股权。

  但这一系列操作令特力A产生担忧，且直接影响到股权转让的推进。特力A相关负责人表示，公司倾向性认为特发华日的40%股权至少有一次转让，美国中洲和中京方面并非同受一人控制，但具体情况因涉及诉讼，目前尚不便透露。

  最终，这项股权转让没有办理过户。2019年8月，中京方面与美国中洲、陈乐签订《解除合同及授权协议书》，称三方签订的特发华日股权转让等合同未实际履行，一致同意解除，中京方面收回对美国中洲、陈乐在股权转让事宜中的全部授权。

  对于当时的股权转让过程，陈乐对记者表示：“这里面有一些合伙人参与，后面这个事情进行不下去，也有一些矛盾。刘文杰购买股权是因为他在深圳本地，且熟悉汽车行业，因此想让他也参与进来经营。”

  关于具体的交易方案安排，陈乐以及中京方面的代理人律师林坚没有对记者详细阐述，他们认为这些交易细节和特力A无关，且相关诉讼已有定论，特力A是过度放大了这一事件，借此侵犯小股东权利。

  “深圳中洲相关方在某些阶段有没有打过股权的主意，对此我不敢保证，但没必要非得抓住这个事情来说。因为这些属于中京方面上一层级的股权安排，任何人无权干涉，就像特力A要换股东，中京方面无权过问一样。”林坚表示。

  针锋相对

  股权转让诉讼结局未定，加之经营观点产生冲突，双方裂痕越来越深。

  刘文杰早年开始做丰田系汽车经销业务。企查查显示，刘文杰是深圳企沃汽车有限公司的实控人，这家公司成立于2005年，2006年成为全国首批授权的广汽丰田特约销售服务店。在公开报道中，刘文杰也大多以企沃汽车董事长的身份出现。

  自2016年开始，刘文杰代表中京方面出任特发华日的董事，并希望参与日常经营。“特发华日物业大楼里只有一家一汽丰田的店，而我当时手里恰好还有一个广汽丰田的经销商指标，所以就向董事会提出扩大规模，双方派人共同经营，打造一个深圳全系列丰田汽车城，但最终对方没有采纳。”刘文杰称。

  特力A对此则有不同的说法，表示刘文杰曾多次要求委派华日高管，但并未向特发华日的董事会提出具体方案，然后又提出要求承包经营特发华日。此外，特力A还担忧企沃汽车与华日方面（特发华日、华日丰田）构成直接的市场同业竞争。

  企沃汽车和华日方面分别经营广汽丰田和一汽丰田两个品牌，相距约2公里。在刘文杰看来，二者客户群体有别，并不构成直接竞争关系。即便华日4S店失去经营场所，对企沃汽车的销售也不会有直接影响。

  时间到了2020年9月，中京方面再度发起了一项股权转让计划，拟将持有的特发华日5%股权转让给汇邦（亚洲）有限公司，价格3600万元，并要求特力A在30日内答复是否行使优先购买权。刘文杰方面承认，这一举动带有“试探性”，“我们开的价格比较高，如果特力A不买，那我们后面就可以转给新进的第三方股东，而不再需要特力A的同意了”。

  而由于上述美国中洲转让事件的争议，特力A向对方提出股东身份的质疑，且怀疑汇邦公司与刘文杰存在关联关系。双发多次拉锯之后，这桩转让在2021年2月也不了了之。

  随后，特力A与刘文杰在2021年至2022年就双方股权买卖进行商谈，后者拟向前者转让所持40%的股权。特力A方面表示，刘文杰在谈判最后阶段提出支付利息等要求，并以公司对其要求难以短时间内答复为由，取消了股权交易谈判。刘文杰则表示，特力A方面开价反反复复，且没有任何书面文件，最大的问题还是在于对股东身份的质疑。

  无论是对外转让，还是内部转让，甚至到期清算，股东身份的确认都成为问题症结，因此便走向开头的一幕，中京方面向特发华日发起诉讼。

  影响几何？

  特力A正在由汽车贸易行业向珠宝服务行业转型，特发华日牵连华日丰田的经营，或多或少影响到公司现有主业。

  特发华日在特力A业绩中的占比并不大。据公告，2019年至2021年特发华日营收占上市公司平均比重为7.56%，净利润平均比重为2.26%。华日丰田占公司营收比重较大，近三年平均为48.62%，但净利润平均比重仅有3.91%。

  汽车业务收入的占比还在进一步下降。特力A近期披露的半年报显示，上半年汽车销售、汽车检测维修、物业租赁及服务、珠宝批发及零售四块业务的营收占比分别为36.3%、8.75%、35.66%、19.3%，两项汽车业务营收都同比下滑超5%，而珠宝业务营收同比增长52.3%。

  特发华日和华日丰田在股权结构上类似，经营方面也是“两块牌子，一班人马”。具体分工上，特发华日以所持物业提供经营场所，以及汽车维修等服务；华日丰田则主要负责一汽丰田的经销业务。半年报中称，受深圳疫情反复多点散发、新能源汽车冲击、门店区域补贴政策出台晚的多重影响，一汽丰田4S店新车销售台数同比略有下降。

  记者在8月的一个周六上午实地探访华日，华日修理大厦一层几乎都是一汽丰田的店面，店内展示有十余款车型，包括品牌内较为热销的卡罗拉、荣放等，店内顾客不多，只有几位车主在咨询售后服务等业务，二层以上主要对外出租的汽车维修、美容等业务，此外还有一家小鹏汽车授权服务中心。

  紧邻的华日花园曾经是员工宿舍，现在既有住宅也有部分办公场地对外出租。现场物业管理员工告诉记者，目前这两栋楼几乎都已租满，大多是老租户长期租约，仅剩下华日花园4层暂且空置，面积逾850平方米，招租底价为45元/平方米。

  不过，上述员工提醒，当前这栋物业涉及法律纠纷，不建议最近签约入驻，“担心万一有什么风险，还是过两个月再来看吧”。

  对于正在进行的二审诉讼，特力A相关负责人表示：“我们只是希望通过法院的最终判决确认真实的股东，以避免我们在需要与其他股东就特发华日的相关事项进行决策时，出现错误认定股东的情况。”

  刘文杰方面表示仍会积极应诉，且不排除将来采取向法院申请强制清算的手段，“特发华日已经到期近半年了，拖了这么久，我们就希望停止经营抓紧清算”。

  特力A方面称，如特发华日进入清算程序，华日丰田或将面临营业场所缺失的经营风险。一方面，公司正依法推进特发华日经营期限届满的后续工作；另一方面，公司正探索通过向第三方租赁等方式为华日丰田提供经营场地，与此同时，再结合公司实际情况及战略发展，深入研究华日丰田的未来方向。从长远来看，本次事件以及汽车板块的变动对公司既定发展战略不会产生重大影响。